作者简介：周汶霏，山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语言与文化传播、孔子学院、国际传播。作者宁继鸣，山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语言与文化传播、孔子学院与对外传播、汉语国际教育、语言经济等。
孔子学院的快速成长积累了诸多创新经验。究其根源，除国际社会对汉语的需求持续增大、国家综合实力提升等驱动因素外，还与孔子学院创新决策的不断产生、扩散与巩固密切相关。关注孔子学院的创新扩散问题，对促进汉语国际推广事业、维护孔子学院智力成果、改善孔子学院组织结构有重要意义。
一、创新扩散理论
创新扩散理论，言简之是研究创新的扩散过程的理论。创新扩散理论的集大成者，美国学者罗杰斯认为，一项创新内容一般按照S型曲线向接受者扩散，扩散经历5个阶段，即认知、说服、决定、实施和确认。创新内容在传播之初扩散速度是很缓慢的，有少数人率先采用这种创新，当采用者数量超过某一临界值，接受人数就会迅速攀升，直至达到饱和，若干时间之后创新内容会进入衰退期而逐渐走向陈旧、甚至消亡。
罗杰斯对创新扩散的理解有三点值得注意：1.创新能被采用者接受，因其本身有应用价值；2.采用创新的主体可以是个体，也可以是团体，而组织是团体中的一个重要构成；3.无论创新是何种类型，本质都是新颖的信息①，新信息能否得到扩散，主要由潜在采用者通过观察来判断，因而创新的可感知度很重要。
创新的形式是多样的，正如罗杰斯所说，并非所有的创新都来自研究和开发，实践者寻求新的解决办法来满足需求或解决问题，创新就可能由此产生②。创新扩散需要具备四个主要因素才可能实现，即创新、创新扩散的渠道、扩散所需的时间与采用扩散的某一社会系统③。在整个扩散系统中，创新是核心要素，是针对采用者而言的。
教育是扩散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领域，研究教育的创新扩散不仅有利于教育行业与组织自身的发展，更有助于实现知识共享与技术创新。由于教育的组织化与制度化程度较高，因而教育领域的创新扩散更易受到来自组织结构和权威的影响④。作为传播汉语与中国文化、促进中外文化交流的非营利性教育组织，孔子学院从无到有、历经十三年的发展历程就是一个较为典型的教育创新扩散现象。
二、孔子学院创新的内容
孔子学院的设立有助于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对于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系统化、有意识的语言文化推广经验的中国而言，这本身就是一项创新。虽然在建立之初，孔子学院借鉴了法语联盟、歌德学院等主要语言推广机构的经验，但由于与这些机构之间存在国情、语言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差异，孔子学院在组织建设、运行机制设立与教学实践中要进行不同程度的革新。
之所以能形成创新，一般需要具备五个方面的属性：1.相对优势，即某个创新内容取代旧有内容的优势程度；2.兼容性，即创新内容对潜在接受者的即有价值观、经验和需要的兼顾程度；3.复杂性，即理解创新内容的难易程度；4. 可试用性，即创新内容在一个限定基础上可实施验证的程度；5.可观察性，即创新内容被采用者观察到的结果。⑤
一般而言，具有更高相对优势、兼容度、可试用性与可观察性，以及更少复杂性的创新内容会更快被接受。属性决定创新的功能，明确功能才可能进行决策，合理决策才能保证创新扩散的实现。
孔子学院的创新同样具备相对优势、兼容性、可观察性、可试用性和复杂性五个方面。其创新的内容大致包括品牌的创新，知识、技能与素养的创新以及社会资源的创新。
1.品牌的创新。孔子学院发展至今，已衍生出多层次的品牌创新内容。首先形成的是国家层面的品牌创新（如孔子学院本身）；而后在此基础上向外延伸出组织机构层面的品牌创新（如孔子学院大会），以及项目集群的品牌创新（如汉语国际教育、汉语桥）。
例如，“汉语桥”到2013年已经举办过11届，有来自45个国家100多位选手参加，借助大众传播渠道扩大了影响力，并利用这种影响的辐射功能设立“汉语桥基金”项目，资助69个国家223个汉语推广项目⑥——这是一种多层次的创新决策，通过孔子学院总部/国家汉办平台的支持，以品牌的形式稳定下来，并得到巩固与发展。
2.知识、技能与素养教育的创新。2012年孔子学院总部设立“孔子新汉学计划”，旨在帮助世界各国青年深入了解中国和中华文化，繁荣汉学研究，促进孔子学院可持续发展，增进中国与各国人民之间的友好关系。新汉学计划的推出，意味着孔子学院的文化教学已经开始从以文化知识与技能教学为目标向以文化素养为目标的教育理念转变。
伴随这一计划的开展，还将有大批高层次、理论化的创新成果产生，这些创新的扩散不仅是对学者专家及海外汉学研究生自身的知识、技能与素养价值的提升，也可以提高孔子学院创新的层次，拓宽创新扩散的渠道。
3.社会资源的创新。孔子学院的社会资源包括两方面，一是教学和文化资源，包括办公教学场所等硬件及资金资源、教材与课程、文化项目与活动、师资与各类工作人员等；二是在教学与文化资源基础上形成的社会关系网络，这种有关社会关系网络的创新是无形的，会反作用于教学与文化创新资源的扩散⑦。
此外，孔子学院的创新扩散还隐含着一种再创新的路径。众多孔院实践已经说明，采用者在接受语言知识创新的同时，还可能接受文化创新与社会资源创新，这是一种复合式扩散。同时，在创新扩散的过程中，这些创新可能被改造，从而衍生出新的创新决策，实现了再创新。
三、孔子学院创新扩散的条件
1.孔子学院的组织特征。组织结构特点包括集权程度、结构复杂性、组织固化、组织内部联结程度等因素，这些变量对创新扩散的影响各不相同。一般而言，结构复杂性、内部联结程度、开放性与创新性呈正相关，而集权化、组织固化则与创新性呈负相关。孔子学院的组织结构主要表现为中外合作决策、本土化管理的特点。
在孔子学院的目标受众与执行人员构成层面，面向世界、尤其是孔院所在地进行本土化招募与管理的方式，显示出较强的融通性与开放性；在管理与支持层面，涉及孔子学院总部、中外承办院校以及各级政府的协作与运营，呈现出鲜明的制度化安排特点，这种组织性质决定孔子学院内部有较为严格的职能分工、组织形式化较为明显，保证了汉语国际推广战略目标的稳定与落实；在资源配置方面，孔子学院的创新依托于教育管理与教学人才、教材、教育用地、资金及其它物质条件等资源，资源配置是在孔子学院发展中同步完成的，某些闲置资源经过转化之后不仅可以为创新服务，甚至可能成为创新本身。
规模易于量化，并可反映一系列的组织特点，是组织研究的重要考察因素。规模的适度扩张是保证教育组织创新得以扩散的重要条件⑧。从2006年至今，孔子学院的规模在不断扩大，保持高速增长的态势，按照组织发展的阶段来看，孔子学院已经完成了创新决策形成的初级阶段，并进入巩固与稳步增长阶段。同时，孔子学院组织机构数量的增加，也带动了注册学员人数、教职工人数、教材开发建设及国际交流活动等其他要素的创新扩散。孔子学院从管理层到教学队伍的建设一直以来都是从国内外合作院校及相关组织机构中吸纳和培养，加上汉语国际教育事业与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发展要求，因而保持高度的组织开放性，所以在目前汉语与中国文化的创新仍然需要被推广和普及的形势下，孔子学院组织集群的规模扩大与高度的组织开放性对实现创新的扩散是有利的。
当然，规模的扩大对孔子学院创新的扩散并非一直都是正面影响，目前孔子学院仍处于创新不断生成、已有创新逐渐稳定并进入巩固发展的阶段，因而形式化、大规模的组织更利于孔子学院创新的扩散。但当孔子学院进入差异化发展阶段之后，由于组织对创新的认识已经相对稳定，此时中小规模的组织及稳定的制度与政策支持更有利于创新的扩散，且因为创新需要被不同的组织或者个体接受，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再创新，对组织的形式化要求大大降低，此时组织间的开放程度会直接影响创新的扩散。
2.来自社会系统的影响。社会系统在创新扩散中的作用已被不同领域的扩散研究证实⑨，这里的社会系统并非社会本身，而是指有共同目标、面临共同问题的一个相互联结的系统，也是创新发生与扩散的所在。社会系统的结构与规则可以反映或预测采用者对创新的态度⑩。孔子学院创新所处的社会系统分别由时代与社会背景，孔子学院依存的主体，以及孔子学院系统自身构成。
从时代与社会背景看，“孔子学院在当代形成可观规模，这是出于中国与国际社会的共同需要，也是对法语联盟、英国文化委员会、歌德学院等世界其他语言与文化推广机构的回应。此外大众传媒对孔子学院的叙述与呈现也构成了一定的外部环境。从依存的主体看，中外政府、孔子学院总部及中外大学等共同构成了孔子学院的依存主体，这也是孔子学院上位创新与中位创新所依存的重要社会系统。孔子学院系统自身则与孔子学院的组织结构有关。前文提到孔子学院的组织结构是中外合作决策、本土化管理的机构设置方式，包括各地孔子学院及其管理层，孔子学院教师、志愿者、学员、访问学者及专家等执行层，这是孔子学院上中位创新得到巩固与实现的系统，也是下位创新扩散最可能发生的系统。
3.孔子学院的创新-决策过程。创新—决策是整个创新扩散过程中的核心环节。创新决策过程是指决策者从知道一项创新，作出接受或拒绝的决定，实施使用创新并确认自己决定的过程。⑪
孔子学院的创新产生多出于不断增长的汉语学习需要、文化交流及中外合作沟通的意愿等方面，中外双方在共同协商中形成合作意向，为创新的产生和扩散提供了一定的认知基础，创新决策得以启动；通过前期实践积累经验，并取得单方或双方认可，从而确立创新扩散的正式渠道，这保证了创新扩散过程的延续性。
创新的决策一般分为三种类型，选择性创新决策、集体创新决策和权威性创新决策。选择性创新决策指由个体做出采纳还是放弃各种创新方案的决定；集体创新决策指采纳还是放弃某项创新方案，由组织系统内部成员的一致意见决定；权威性创新决策指有组织系统内部的少数成员决定，这些成员往往具有权力、地位或者技术专长⑫。在孔子学院的创新扩散过程中，孔子学院总部、中外政府、学校、社区、家庭等主体共同加入，扩散模式常表现为前期以权威性创新决策、选择性决策为主，随着扩散进程的发展，集体性创新决策逐渐占据主流。
创新的扩散渠道一般分为大众传媒渠道与人际关系渠道，全球性渠道与地方性渠道⑬。孔子学院的创新决策与扩散渠道均呈现多样化，涉及品牌与社会关系网络的创新决策往往偏重于借助大众传媒渠道与人际关系渠道进行扩散，而社会资源的创新决策则多通过全球性渠道与地方性渠道扩散。值得注意的是，随着网络孔子学院与孔子学院数字图书馆等网络平台的发展，创新扩散渠道将可能向媒介融合的方向发展。
笔者认为，要进一步发挥孔子学院的创新扩散功能，促进其可持续发展，需要着力做好四个方面：
一是明确创新的属性与功能。创新扩散的目标受众大多是通过主观感知进行创新决策，所以针对孔子学院的创新如果想要被优先采纳，需要具有较高的可感知度。创新需符合孔子学院宗旨；对一项创新的扩散效果的评估可能是一项长期工作，短时间内很难确认创新的真正价值，因而借鉴同类行业其他机构的相关创新扩散经验有助于降低失败风险，避免资源浪费；充分尊重孔子学院所处社会系统的文化背景、教育体制特点、学生的语言背景与学习心理，以及孔子学院管理层的相关要求和运行机制等因素。
二是充分了解采用者的决策心理。至少在现阶段，孔子学院创新的基本扩散渠道仍是人际关系渠道。从孔子学院创新的采用者角度看，形象、直观且清晰的创新内容呈现更容易得到关注；创新应当尊重采用者的文化价值观、信仰、生活习俗等，提高相容度，也就能增加被采纳的概率；社会化活动对个体进行创新决策有重要影响，围绕孔子学院组织的各类社会文化活动已经并将继续发挥重要作用。
三是选择合理的扩散渠道。孔子学院创新所处的社会系统与孔子学院系统自身的组织特点，都决定了创新扩散渠道的选择并非越多越好，而是需要有针对性的设计与选取，且孔子学院目前已经出现差异化发展的趋势，这些差异导致创新的内容与形式也需要多样化发展才可能实现扩散。
四是跟进创新效果的评价。扩散效果需要通过长期观察、调研和量化分析来衡量。孔子学院发展至今，追求规模扩大已经不是目的，如何实现平稳增长与可持续发展才是题中之义，对于扩散效果的评估还需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以得出结论。另一方面，创新在实施的过程中，也会对孔子学院系统自身产生影响，有时甚至会改变组织原有的结构，因而一项高效的创新应当有提前预测变动、及时应对调整的能力。来自社会系统、孔子学院依存主体及孔子学院系统的监督、评估与奖惩体制的建设和完善，都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创新扩散沿着正常的轨道发展。
2018年1月23日，中央深改组审议通过《关于推进孔子学院改革发展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孔子学院深化改革创新的发展要求。可以预见，推进创新发展将成为孔子学院未来较长一段时间的发展重心。当然，对创新扩散的认知须保持理性和清醒，过度重视或者限制孔子学院的创新扩散，都可能为其发展带来负面影响。创新必须具备某些性质、满足某些条件、遵循一定的传播规律才能得到有效扩散，真正实现其价值。
参考文献：略
